張維中專欄／日本，紙張文化的份量

「科技愈是進步，日本愈是戀舊。」台積電赴九州熊本設廠的新聞熱度仍方興未艾，當媒體都在討論半導體對未來科技會開創什麼樣的新局時，某個午後，我踏進「銀座伊東屋」時，忽然這句話浮現在我的心中。

伊東屋銀座本店是一間百年歷史文具店。一整棟大樓賣的全是紙張和文具的相關產品，從賀卡、明信片、信封信紙、手帳記事本、包裝紙、西洋紙到和紙一應俱全。我最佩服的是在七樓專賣日本紙張的樓層。伊東屋在這裡打造了一面彩虹牆，牆上展示著不同材質的紙張，依照紅橙黃綠藍靛紫的色票排列，讓人可以觸摸感受到每一種紙張的特點及差異。

雖然在日常生活中手機不離手，行事曆已從紙本變成雲端，iPad也改變了筆記的習慣，可是，每當我在伊東屋站在這些紙張的面前時，就覺得日本真的很戀舊。彷彿這世界無論平板電腦和智慧型手機再怎麼推陳出新，科技進步讓傳遞心意的方式變得多麼便捷，但日本還是很注重傳統的紙張和書寫。

真的鮮少有一個地方對於「紙」還那麼在乎。像是伊東屋銀座本店這種專賣紙張相關文具的地方，在日本還有很多，有的是大型連鎖店，有的則是獨立經營的個人小店。這些文具店所賣的紙張，對象是一般消費者，然而由於日本出版業和印刷業的市場發達，其實還有更專業的紙張專門店，提供給出版印刷領域的專業人士前來諮詢和選購。位於東京的「竹尾見本帖本店」正是這樣的紙張專門店。

竹尾與國內外的造紙公司合作，引入先進技術，並且和頂級設計師合作激發創意，發展出許多特殊的紙張材質。日文的「見本」指的是「樣本」，在竹尾見本帖裡提供了繁多的優質紙張樣本，展售約三百種品牌，兩千七百多款的紙張，讓設計師、出版社和對紙張有需求的人從這些紙張樣本中獲得更多創作的靈感。二樓有展覽空間，以「紙張、設計、科技」為主題，定期舉辦不同的展覽。

利用各種材質的紙張特性，加上作家、藝術家的創意，並且結合商業行銷，日本把紙的文化發揮到極致，源源不絕推出令人愛不釋手的相關產品。在日本各地連續舉辦許多年的「紙博」（紙的博覽會）活動是一個典範。紙博由知名的文具店「手紙社」所舉辦，是一項以紙張為中心，將延伸出來的相關產品和商家給齊聚一堂的年度盛事。熱愛紙張相關文具產品的粉絲們，可以在活動現場買到很多精美的印刷品，除了卡片、筆記本、信封信紙、包裝紙和紙盒這些想得到的東西以外，還有能夠配合這些紙張一起使用的印章、紙膠帶、貼紙等等。

此外，插畫家、繪本作家的作品結合了紙質的相關產品，獲得展現身手的舞台。除了用來書寫或繪畫的紙張之外，還有不少用硬紙去製造出來的生活雜貨，亦能在「紙博」中看見身影。參加這項活動的商家或藝術家，不只來自日本各地，最近幾年也會邀請國外的單位參展。2024年在東京淺草舉辦的紙博，就有來自於台灣的插畫家或紙文具商家參加。事實上「紙博」曾經在2019年首次踏出日本到海外舉辦，地點就是台灣。當時在台北華山文創園區舉辦的「紙博 in 台北」為期兩天，盛況空前，為台日兩地的紙張文化交流，搭起有意義的橋樑。

如果喜歡紙張，來到東京，除了去銀座伊東屋以外，想要獲得更多紙的知識，建議不妨走一趟飛鳥山公園裡的「紙的博物館」。這間博物館得到日本146家紙業公司的支援，收集了來自世界各地古今中外的紙相關資料，展示紙張製造的工藝、種類、歷史和工藝品。稍微懂一點日文的話，可以走進圖書室，那裡有一萬五千冊紙相關的書籍可供參閱，還會定期舉辦企劃展覽和多樣的紙藝活動。

日本發達的紙張文化，展現在購物包裝及提袋的層面上，經常讓我感覺為購物時添加更多的美好情緒。送人禮物時，那些包裝紙和紙袋令人感到物超所值；犒賞自己時，美麗的提袋總捨不得丟棄，期待有個恰當的時機，需要用到紙袋時能夠派上用場。「這個包裝紙好美！」、「這個紙袋用的紙，質感也太好了吧！」在購物以後，提著剛入手的東西漫步在街上時，我經常忍不住這麼想，彷彿因為那些美麗的紙張，走起路來都有了風。

張維中

居日作家，2008年起以東京為生活據點，書寫一系列的跨城市文化觀察，出版類型除旅遊以外，橫跨小說、童書與繪本，曾獲金鼎獎。代表作散文《東京模樣》、遊記《東京半日慢行》，最新作品為小說《划船去摘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