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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ODM、OEM製造客戶跟我說，Margrate（高新明的英文名字）！ 不能待在這了，總要想一下『台灣+1』；大陸的客戶也說，美國的客戶要貨，不能從大陸出貨，要從外面再加一個據點。因應這些要求， 地緣政治給大家在供應鏈和事業布局非常大的挑戰。」這是台灣半導體廠務工程及設備大廠帆宣科技（6196）董事長高新明，在台灣女董事協會年會上，對企業面臨到的地緣政治風險吐露的心聲。
「從台灣發展史來看，台灣在任何時空，其實隱隱約約、直接或間接都受到地緣政治影響，只是型態不一樣。過去幾十年，大陸是世界工廠，許多國家的廠商會去大陸設廠，現在很多廠商從大陸撤退，轉到東南亞，例如我們瑞士的客戶也從大陸的生產線，轉到馬來西亞，我們的團隊也跟進到馬來西亞服務。」同場加映的，還有關鍵零組件製造大廠上銀科技（2049）總經理、共同執行長蔡惠卿如是說。
「2000年時，企業不用擔心國際政治，只要專心把產品、客戶服務、行銷做好就可以。但2023年，企業左手一邊做產品，右手一邊要滑手機，看看國際間最近爆發什麼戰爭，哪個國家和哪個國家有貿易衝突，如果一方不同意，可能還禁止對方的體育選手入境。不但科技業，連影視、體育產業都不得不擔心國際政治和地緣政治的變化。」蘋果手機組裝大廠和碩（4938）集團董事長童子賢，也生動描繪業者對地緣政治的憂心。
工廠分布在過去沒想過的墨西哥、越南、印度等地
2020年，美、中兩強爭霸，戰場從貿易戰擴大到科技戰，引發全球化供應鏈斷鏈，尤其，在地緣政治衝擊下，台商首當其衝，既有的經營布局被打亂，在客戶「中國＋1」、「台灣+1」的要求下，紛紛轉戰其他國家，重新部署。在這些身經百戰的CEO眼中，轉移陣地後，最難的挑戰是什麼呢？
「40年前，台商的想法就是根留本土，1995年到2000年，大家開始外移到大陸。」童子賢回憶，華碩（2357）當時考慮到大陸投資的情形，「前3年非常不方便，做筆電的前輩說，當時到大陸要包材沒包材，要招牌沒招牌，連瓦楞紙、氣泡帶，都還要從台灣打包送過去；要開模具，還要回台灣到五股工業區或竹北找模具商，產品的供應鏈一開始不成熟。」
不過，3年後發現，模具商、 包材商、設備維修商都陸續登陸。童子賢表示，到了2003年，情形反轉，台商設廠初具規模後，「就像滾雪球吸引很多人過去」，而且那邊的成本只要台灣的1/5，真便宜，又可以運作，移動的速度加快；「2003年左右，華碩開始做筆電，在台灣發現找不到供應鏈了，模具商、零件商、印刷電路板商一大堆，都跑到廣東、蘇州、上海沿海，成為一種新的風潮。」
不過，這樣的現象正在重演，場景則搬到東南亞的越南、印尼、泰國、印度，以及遠在南美洲的墨西哥。和碩原來的工廠都集中在蘇州、上海，每年旺季，員工高達20萬人；重新布局之後，最近3年員工超過3萬人，已經分布在10年前沒有想過的墨西哥、印度、越南、印尼等地。
事實上，根據經濟部投審司的資料，2010年，台商投資大陸的金額超過146億美元，對國外投資金額只有28億美元，差距5倍之多。但因近年大陸土地、勞力成本增加，環保、租稅法規嚴格，加上兩岸關係緊張，政府鼓勵台商新南向，以及中美科技大戰的推波助瀾，去年1到11月，台商投資大陸金額為44億美元，投資其他國家的金額達92億美元，呈倍數反轉。
童子賢坦言，大陸的供應鏈非常完整，仍然是全球最重要的製造基地，若不談政治因素，造成大陸製造不力的因素，主要是大陸國民所得已到1.3萬美元，當台灣的國民所得達1.3萬美元時，台灣的產業都跑光光，全都跑去大陸，「所以我們在東南亞不斷聽到台商在尋找新的製造基地，連大陸廠商也在向外移動，找新基地。」
政府管付款條件 墨西哥投資超出想像
他以墨西哥為例，該國的國民所得約1萬500美元，雖然和大陸差距不大，但墨西哥接近北美貿易協定單一市場，有美、加和廣大的南美洲市場，因為這一層地緣關係的優勢，衡量投資報酬及分散風險，未來電動車廠商要在美洲製造，銷售美洲市場；和碩現在也在墨西哥投資。
然而，墨西哥的投資經驗超出童子賢的想像。他說，「在大陸或台灣做買賣，你賣我零組件，我可能50天、60天付款，雙方談定之後，業者互相往來。但墨西哥政府曾經開給和碩的一張罰單，因為進出口貿易超過60天還沒付款，所以政府要罰。」
「我們一開始都傻眼 ，弄不懂政府為何介入業者的進出口貿易。原來是因為墨西哥對外匯的敏感性和管制的需求，要求廠商必須符合政府規定的付款時間，也就是用政策管制廠商的付款時間。」童子賢感嘆：「這是過去沒有想到的，就算是熟讀了當地法規，也沒設想到有此情況。」
另一個新的投資市場印度，也讓童子賢印象深刻。他舉例，8月參加當地活動，看到省長在現場拿出一張稿紙用當地我們完全聽不懂的方言照念，然後秘書每30秒翻譯成英文，「一個簡單的致詞，搞了15分鐘致詞才結束」。會後秘書解釋，這是基於省的政治立場，必須照顧在地文化，即使省長會說英語，在公開場合也不能說英文。
「其實，到了廠區也是同樣情況，廣大員工分成好幾種不同的方言，任用印度在地的幹部，同時還要聘請在地的翻譯成不同方言。這是在大陸都沒有的現象，在大陸就是講普通話，在台灣說國語、台語都ㄟ通，到了印度，不是在台灣或大陸設廠能想像的。」童子賢苦笑說。
帆宣高新明：怕不安全沒人要去 只好放棄印度
儘管美國提出「印太戰略」倡議後，印度的政經地位崛起，印度市場的前景也備受國際關注。但相較於童子賢勇於前進印度，帆宣的投資腳步從美國、緬甸、越南、馬來西亞、韓國、日本、荷蘭、泰國、印尼到新加坡，卻不敢貿然進入印度。高新明直言，徵詢員工到印度設廠的意見，沒有人舉手贊成，因為覺得當地不安全、不尊重女性，「沒有人要去，只好暫時放棄。」
「過去東南亞沒有這麼多電子或高科技進去，都是一般傳統產業，但是隨著2021、 2022年走來，我們的感受很清楚。」高新明觀察，「我的客戶就說，他們受到供應商的要求開始移動，所謂移動就是擔心政治風險而布局。在大陸的台商向越南、泰國、馬來西亞、印尼移動。2021 到今天，我們的感受是，所有高科技受到挑戰。」
高新明認為，到新的地方設廠，技術問題不難解決，但文化、語言和法規是最大難點。她舉馬來西亞廠為例，「每次吃飯，公司員工都安排到同一家自助餐餐廳，我很納悶 為何不能換一家？員工說，不能隨便換，因為廠裡有印度人、馬來西亞人、回教人、華人， 各自的飲食文化和習慣不同，只好吃自助餐，大家各取所需。」
另一方面，因為大陸已建立完整的供應鏈體系，高新明說，她的日本廠商OEM產品在大陸以外的地區做，但為了維持既有品質，所有東西都要從大陸的供應鏈來，「過去出貨從無錫出來，人也要派到無錫，現在還是按步照做，只是不在大陸生產，我們面對的是除了地點不一樣 ，其他全部都一樣的情況，供應鏈全部要搬過來。」
高新明不諱言，20幾年前去大陸時，那邊什麼都沒有，現在什麼都有，而且面板、半導體、 大型電纜等高科技供應鏈，幾乎都是大陸製造，而且技術蠻強的；現在來北越設廠，全部都要向大陸進口，「我們在大陸以外的地方設廠， 生產時都要邀請大陸的供應商一起去，國外客戶也接受設備由大陸廠商供應的情況。」
上銀蔡惠卿： 摸石頭過河 語言文化最困難
「語言和文化真的是最困難的部分」，蔡惠卿說，她曾和日本員工討論工作，當下他們都回應「嗨嗨嗨」，後來發現討論的內容沒做到，才理解他們說「嗨嗨嗨」只是「我聽到了」，並不是答應要做。文化和語言的不同，很容易造成溝通落差，影響工作進度。
蔡惠卿也以「摸著石頭過河」，形容地緣政治下台商重新在全球布局的心情。她建議，要懂得運用外部資源，聘請當地的律師、會計顧問和財務顧問，甚至是懂勞務的人資，才能先打好基礎。同時，到國外設廠的人才，也都由自己培訓外派，「雖然很辛苦，卻成為組織的養分和韌性的一部分。」
蔡惠卿強調，過去一、廿年，大陸就是世界工廠，許多國家的廠商在大陸設廠，因應市場和客戶的需求，上銀9年前也在蘇州設廠，現在很多廠商從大陸撤退，他們也跟著品牌大廠一起前進，設定清楚自己的經營模式，再因應整個地緣政治變化，做好準備、提前布局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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