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大師專訪／克魯曼：兩岸政經關係 應強化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克魯曼在國際會議中心舉行中外媒體記者會，針對全球金融危機、兩岸經貿發展、振興經濟措施、美中關係、人民幣何時取代美元、金融監管等議題，暢談個人看法。記者會內容如下：

問：你認為全球金融災難已經結束了嗎？全球經濟最壞的階段已經過去了嗎？

答：當然還沒結束，雖然「特別意外的超級壞消息」可能不會出現，但許多東西早已崩解，有些地方可能會有超出預期的損失，特別是信用卡債、商業房地產與新興市場（尤其是東歐）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損失，現在經濟情勢就好像急診病患的病情穩定下來，但還是病得很重，想要康復出院遙遙無期。

問：你對台灣有何建議可以避免金融危機？

答：我想金融危機難以避免，不幸的是，你們現在有一模一樣的經濟危機。你們需要試著用合理的方法緩衝危機的衝擊。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如果我有能夠避免這整個問題的答案，一定會告訴親朋好友。

問：全球經濟衰退重創全球貿易，這對台灣以出口導向的經濟體而言，代表什麼意義？

答：高度仰賴出口的經濟體即使未發生金融危機，也難逃全球衰退的衝擊，我們需要的是全球經濟策略，畢竟我們同處在地球村裡，沒有人能夠獨善其身。

問：台海兩岸想要加強經貿聯繫的政策，是否為因應當前景氣衰退的最佳辦法？

答：這顯然不是最周全的作法，我只能說，應該設法強化與享有高成長率鄰國的經濟關係，也許可以透過政治措施，但不見得具有經濟上的意義，政府不能推動反常的事或扭曲關係。

問：你在上午的演講中提到，日本衰退長達十年的情景，未來十年可能在全球經濟重演，這是嚴重的警訊，聽起來相當可怕，你真的相信全球衰退會持續十年嗎？若果真如此，中國與鄰近國家和整個新興亞洲，能否藉由「脫勾」來避開流動性陷阱？

答：我認為日本「失落的十年」有可能再度發生，我不是鐵口直斷，但非常憂心全球衰退可能會持續十年。脫勾相當困難，特別是仰賴他國而享有巨額貿易順差的經濟體，當然，中國和其周遭的區域可以脫勾，但必須要有強大的內需才能取代貿易順差，所以你得考慮當中隱含的意義，並不像聽起來那麼簡單。

問：巴菲特曾說，振興經濟方案可能引發嚴重的通膨問題，你同意嗎？理由是什麼？台灣政府也採取類似作法來擴大內需，刺激方案的規模約占國內生產毛額（GDP）的2%，你認為台灣未來也會面臨通膨的問題嗎？此外，你認為歐巴馬總統振興經濟的作法正確嗎？

答：你可以想像擴張貨幣政策會導致通膨，但現在並未發生這種情況，擴大央行的資產負債表、增加預算赤字會導致通膨的想法，已被日本經驗所推翻；紐西蘭採取類似作法，也未引發通膨。這是一種錯覺，事實上，負債增加才是隱憂，振興方案只是這個問題的一小部份。在大蕭條初期，即使連酒類價格都在崩跌，還有人警告說會有通膨，這就像淹水卻說失火了，現在也是類似狀況。

答：沒錯，我不認為會有通膨問題。貨幣擴張會造成通膨只有在政府狂印鈔票來還債，或政府想藉過度擴張來挽救經濟蕭條時才會出現，目前離上述兩種狀況都還很遙遠。現在政府擴大貨幣基礎是為減輕金融危機對信用市場的衝擊，所以擴大貨幣供給一點都不會引發通膨。央行宣稱，我們陷入流動性陷阱，因此提供額外的流動性沒什麼關係，一旦經濟復甦，美國聯邦準備理事會（Fed）就會收回多餘的資金，因此不會有通膨的問題，美國不是辛巴威。

問：我們需要為全球經濟提出新的「馬歇爾計畫」嗎？該怎麼做？

答：真想只說「不」字，我不懂這個說法是什麼意思。當年馬歇爾計畫是由非常強大健康的經濟體救助非常虛弱的經濟體。現在哪來這麼強大的經濟體？我們需要的是全球協調互助，沒有誰能來救我們，我們所有人都有麻煩。

問：美國一些決策官員認為，中國的崛起不會動搖美國的地位，包括經濟領先地位在內，你同意這種看法嗎？或者在本質上，中美關係會是一場零和遊戲？

答：並不完全是零和遊戲，中國崛起對美國的影響有好有壞，中國擴大世界經濟的規模，十多億人口想邁入現代社會是件好事。中美會在很多領域互相競爭，若現有趨勢不變，中國終將成為世界最大的經濟體，美國不會再獨霸全球。中美關係有許多面向，沒有那麼單純，其中涉及氣候變遷等重大議題，中國現已是全球最大的二氧化碳排放國，中美關係不會是一場零和遊戲。

問：未來十年，人民幣與美元何者會成為超級貨幣？

答：人民幣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是國際貨幣，它不能自由兌換，我也不認為，人民幣應該在短期內開放自由兌換，這可能要好幾十年。要成為國際貨幣需要非常深廣、非常流動的債券市場，還要有很高的信用。即使歐元都還不能和美元平起平坐，因為歐元債券市場分散在各國。在中國，有人問我人民幣可否取代美元成為全球領導貨幣？我說我有生之年不會看到，我現在仍認為如此。中國的經濟當然會在我有生之年超越美國，除非我出車禍，不過，人民幣要成為主導貨幣需要很長的時間。

問：美國的金融監管體制看起來似乎是個錯誤，甚至是個笑話，但台灣一向師法美國，你認為現有的監管模式中，哪一國值得台灣效法？

答：我不認為要獨尊哪個模式，但有些國家在這方面的確做得非常好。西班牙的經濟危機非常嚴重，但是他們的銀行顯然非常強健，政府管制相當嚴格。我個人使用的Sovereign銀行，就是一家西班牙銀行，我選它是因為地點方便，不過他們現在也開始打廣告，強調自己是西班牙國際銀行（Santander）集團的成員，是世界最安全的銀行。加拿大的金融監管也做得很好，部分原因是銀行的業務受到限制。顯然「原則性」（principal based）的管制比「規則性」（rule based）的管制有用。銀行總是會找出規則的漏洞，所以你要有一個監管機關可以說，聽著，你不能欺騙大眾。所以監管機關需要有更多彈性。

但歸根究底，我認為這是個哲學問題。美國相信市場永遠是對的，政府監管只會製造麻煩；不相信這種說法的國家反而金融體系更穩定。

問：你對短期經濟的展望樂觀，中期展望嚴重悲觀，長期則是非常樂觀，企業與政府要如何度過漫長的不景氣，獲得最終的復甦？

答：我對企業沒有建議。對政府而言，一開始要採取一些傳統或非傳統的作法，像是貨幣政策以及量化寬鬆，如果這些還不夠，就該討論其他作法。例如十年前，我強力主張日本（央行）應該採取設定通膨目標的作法，但現在我不建議美國也照著作，因為我不認為他們現在有這種信用，聯準會顯然還預設經濟可以很快復甦。但如果能用的作法都失敗了，我想會出現新的提議，其中就可能包括設立通膨目標，但基本重點是你不能認為，這只會是短期的不景氣。讓全球陷入日本式的失落十年絕不可接受，所以如果要採取更多行動，也許要選擇一些比較創新的措施。

問：我們的政府正計劃設立資產管理中心，利用租稅優惠的措施吸引外資，根據你的觀察，政府這樣作應該注意什麼風險？

答：我對這個問題不熟悉，無法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