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歲記者右眼失明又被太太拋棄，從5歲寵物身上學到「狗狗擅長隨遇而安，不會坐困愁城」

編按：作者是一個從業30年的資深記者，擁有令人稱羨的工作、不錯的社經地位，以及和諧的感情生活，一夕之間，卻從人生巔峰的五十歲，墜向患難接踵而至的生命幽谷，平凡的生活不再如常，原本成功圓滿的人生，開始面臨無盡的失去。

腦中風帶來的視力嚴重受損，逐步帶他走向雙眼失明的命運，挑戰接踵而至：愛人移情別戀、父親罹患阿茲海默症……他在朦朧黑暗中掙扎踽行，愕然發現生命竟可如此脆弱，也能如此強韌，經歷黑暗後的光，會更加奪目；失去後的體悟，能使人生更美好。

我在日落之後許久才去中央公園跑步的原因很多，其中一個我之前沒有提過，卻是主要原因，我晚上才會在城郊散步走向草木之間，而不是明智地走在可靠的傳統人行道上。是這樣的，我墜入愛河了。

在二○一九年三月中旬，在酷寒的夜晚，我在紐華克自由國際機場的一座航站大樓外踱步，等待我的新伴侶抵達。她的名字是蕾根，五歲，體重大約五十磅，我知道她的體重，是因為航空公司要求填寫各種數字資料及醫療資訊，對狗籠的尺寸也有嚴格的規定。

我一一照辦，遵守航空公司的指示及獸醫的建議，力求讓蕾根平安、鎮靜、愉快地來到我身邊。我為另一條生命負起責任，覺得自己有善待她的重責大任。

在她出現之前的十八個月裡，我體會到人生有很大一部分是我無法控制的，但她的福祉有很大一部分是由我決定的。我是她的主要決定性因素，一個寄居在瑕疵人體內的神明，她的獨眼仙人。我決心讓她的生活裡充滿運動、冒險、耐咬的玩具。

蕾根每天生活的起點跟終點幾乎都是中央公園。早上九點之前，我們通常會在那裡消磨七十五分鐘，晚上九點之後再待上六十至七十五分鐘。除了偶爾會追著松鼠跑，蕾根從不離開我超過五十呎，通常會待在更近的範圍內，她必須確保我沒跑掉。萬一她真的找不到我，比如她可能忙著跟一隻特別漂亮的杜賓犬拔河，一時沒顧上我，她便會瞪大眼睛，身體不安地晃動，轉著頭四處張望。等她終於看見我，就會三步併作兩步飛撲而來，臉上的表情寫著：「剛才的世界變得好可怕喔，幸好現在所有的溫暖跟安全都回來了。」

狗狗的幾個特質：洋洋得意，四條腿擺出得意的姿態

也許她會跑到球邊，撿起來，但決定拿遠一點，離開我，到公園的下一片空地。也許她會失手，球會意外掉進水溝或渾濁的裂縫裡，誰都不敢伸手進去撿。你永遠猜不到結果如何。

我發現有兩個方法可以提高她撿球的成功率。一個是用啾啾球，這種球被狗狗咬在嘴裡時，會發出介於啾啾與咻咻之間的響聲。在其他狗狗在場的情況下扔球給她撿，其他狗狗也會追過去。

她喜歡搶先，至少會跟其他狗狗較量一番，等她搶贏了，便會神氣活現地蹦蹦跳，以越來越快的節奏，越來越用力地咬球：啾、啾、啾、啾！她會欣喜若狂，一臉跩樣。可愛極了。

一種撿球的輔助方法，則是把球扔到兩、三呎高的柵欄另一邊，她得躍過柵欄才能撿。她也喜歡這項挑戰。要是我一連幾次都把球扔到柵欄後方，基本上她就得不斷跨越障礙物，撿球的成功率還會上升。她沉浸在自己的運動技能中。她喜歡炫耀。

但我是不是把她擬人化了？不只是她對撿球的想法，還有她的所有心情？有可能。但我很確定蕾根擁有這幾個特質，包括洋洋得意，或是以四條腿擺出得意的姿態。

想必就是如此，即使不是在跟我玩撿球遊戲，她偶爾也會脫離我們行進的路線，奔向附近的柵欄，飛躍而過又飛躍回來。她顯然享受騰空的滋味，也許跨越柵欄有一種突破界線、到柵欄另一端一探究竟的美妙滋味，即使只有幾秒。但為什麼她在起跳的前一刻往往要跟我對視一眼，跳完又立即往我這邊看？那是希望我會讚嘆的期許。一種誇耀。「看看我，看看我的本事。」

所以我看了。我也讚嘆了。不只是她飛騰的壯舉與傻氣的性格，而是這傻裡傻氣的一刻令我多麼快樂，澈澈底底、完完全全的快樂。

我可以沉浸其中，讓那份快樂包圍我，忘了在別處的挫敗與恐懼所帶來的一切不良影響，這個隱密的小天地唾手可得，始終如此。

要進入這個小天地，不見得要有狗狗，不見得要有柵欄。但是需要你用心，要敞開心胸，要謙遜，要體認到也許我們擁有微小事物就夠了，而平凡的事物可能很不平凡。

蕾根不用做心理治療，不必多想，就陶醉在生命中。而這協助我效法她。

把自己沒有的外向性格　轉嫁到狗狗身上

二○二○年，新冠疫情來襲後，上西區的狗狗數量似乎變多了，新養的狗狗也是促進情感連結的媒介，不只是你跟狗狗的連結，還有你跟人行道上、遛狗場裡、公園裡狗狗最多的坡地上所有飼主之間的情感連結。

早在疫情來臨前我便覺得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是，我會利用蕾根、別人會利用他們的狗狗，充當跟別人破冰的工具與自己的分身，滿足我們的社交欲望，把自己沒有的外向性格轉嫁到狗狗身上。

「可以讓牠過去打個招呼嗎？」一個帶著黃金貴賓犬的女人會這樣問，而牠的狗狗可能一副對蕾根很感興趣或興趣缺缺的樣子（狗狗是否感興趣根本不是重點）。當她走過來，開始聊起惡劣的天氣或糟糕的市長，或最近她工作了多少個小時，根本沒注意到她的狗狗跟蕾根扭成一團，彼此的狗繩纏在一起，讓牠們動彈不得，看起來像兩隻困在魚網裡的大魚，顯然這位狗主人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跟她一樣惡劣。我會跟蕾根說話，然而那些話其實是講給附近的帥哥聽的。我對蕾根說的內容，是在替自己打廣告。

「妳不曉得該怎麼看待這麼多狗狗，對吧，因為妳早上來這裡的時間通常都比現在要早很多，不然就是晚上才來。」我表面上是在對蕾根說話，但我真正的目標是在旁邊的男人，他在聚集了很多狗狗的草地上跟他的小獵犬玩耍。我是在樹立自己的形象，宣告我是認真的狗爸爸。「沒關係的，寶貝。去交交朋友。」那隻小獵犬的主人是不是充分注意到了我有照顧人的天性？我讓蕾根幫我助攻的策略是否奏效了？

除了這類情況，牠可以促進我的身心健康嗎？一般而言，狗狗都對我們有益嗎？許多這方面的科學研究結論互相矛盾，沒有定論。當一個上了年紀的人需要照顧一隻每天都得遛上幾次的狗狗，心血管必然會隨之健康起來，這是理所當然的。但養狗還有別的益處嗎？

狗狗可以讓生活變得多彩多姿

塔夫茨大學人類與動物關係研究所所長梅根．米勒說：「很多養寵物的人會想，『啊，寵物對我們只有好處。』」但她接著說，真相「有點複雜」，所以她不認同「寵物是否對我們有益」這個問題。更好的問題是：「寵物對誰有好處？在什麼情況下有好處？」

疫情。疫情便是適當的情況，但不只因為狗狗可以振奮我們需要提奮的心情，在人際交流被打壓、被禁止的時候促進人際交流。

狗狗很適合那些在封城期間與別人斷絕往來、以度過公共衛生危機的人，原因就跟蕾根很適合一個有點年紀、擔憂以後可能會失明的男人一樣。狗狗可以讓生活變得多彩多姿，放大蓄勢待發的生命力，或是滿足你對這兩者的渴望。

當然，養狗很麻煩（狗狗會生病、會掉毛，會把塵土帶到地毯跟家具上，還得經常牽出去遛遛），然而即使這麼麻煩，卻可以讓太過空虛的日子變得充實，讓安靜得過分的生活有了聲響，讓太過冷清的地方有了動靜。雞飛狗跳也是一種充實，雞不飛狗不跳的人生就太怯懦，過度控制事態的發展了。

此外，我從蕾根身上學會了一些道理。真的。我知道有些人會覺得這很蠢、很迪士尼，我絕不是說她教導我、提醒我的事不能從別的管道得到，我的意思是，她教導或提醒我的事，都是我必須學習、必須被提醒的事。

我已經提示過其中一項了，就是我描述她從柵欄上飛躍而過的興高采烈。狗狗擁有喜悅的天賦，絕大部分人沒那個本領，包括我。當牠們洋洋得意、玩得過癮、沉浸在舒適中，那都是純粹的，是全心全意的。

牠們不會忍不住去想一小時後可能會面臨的壓力，不會自尋煩惱地回顧一小時前的困境。對，這可能有一點算是無知便是福，儘管如此，卻仍然是個榜樣，絕佳的榜樣。這仍然值得效法。

狗狗也擁有極簡主義的天賦。什麼事能讓蕾根心滿意足？

遇到對她有好感且傳遞好感的另一條生命。偶爾去拜訪（沒有更好的字眼）投緣的朋友（我是指毛茸茸的那一種）。與她的飢餓感差不多同時出現的簡單餐點。照表操課，因為反義詞是混亂。可以讓她沉沉入睡很多個鐘頭而不受干擾的溫度、軟墊、平靜。

狗狗擅長隨遇而安，至少有些狗狗是

人類的需求顯然更多（我立刻便想到網飛、雀巢咖啡機、高級的潤膚乳液），我們貪得無厭，當我看著蕾根，便會收斂一下那放肆的需求清單，調整為比較理智的要求。

隨著飢餓的節奏攝取基本的飲食、拜訪人類同胞、好幾個小時不被打擾的深眠，對我們確實大大有益。而其他許多事物，其實是多餘的。

最重要的是，狗狗擅長隨遇而安，至少有些狗狗是。我們第一次在猛烈的暴風雪之後出門，她的腿陷入雪地八吋，僵在原地差不多二十秒，茫然失措，然後她便解除僵滯。

不管出門有多瘋狂，不管有多困惑，她都要去公園，所以她全力邁出艱難的步伐前進，每走上幾步，速度便快上一些。僅僅幾分鐘後，她的慌亂便全面化為決心。

遇到出乎意料、有待解決的情況，她會迎難而上，因為放著不管便會永遠困在原地，那是她無法接受的。狗狗不會坐困愁城，那是人類會做的事，而且做得很出色。

本文摘錄自圓神出版的《失去的喜悅：朦朧黑暗中所見的人生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