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放慢腳步，身體會忘記怎麼煞車

作者：彭菊仙

為了穩穩掛到一位神經內科名醫的號，某天天還沒亮，我便來到某大教學醫院排隊，我死心塌地、痴痴地等，直到中午一點多終於見到名醫本尊。沒想到，此名醫頭也沒抬只冷回我一句：「想要治好你的病，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請你換一顆腦袋。」一分鐘不到，名醫請我走人。

此後，我只好求助中醫和傳統療法，循線登門造訪親朋好友推薦的一家家針灸、整骨、推拿、刮痧、電療……，從有醫生看到沒醫生，從好醫生看到怪醫生，耗盡大好光陰、散盡家財，逛醫院成了日常，病因卻始終是個懸案。

但高自尊、高敏感如我，在看遍名醫百態、怪醫嘴臉之後，竟磨出了厚臉皮，也懂了耍無賴。逛醫院、看名醫絕對要有的心理素質就是：被凶被罵受辱不驚，被訛被詐甘心上當。逆來順受，唾面自乾。

有個中醫看了我很長一段時間卻毫無起色，某天，他頭一歪，說：「怪了，已經把所有能補氣補心的藥都給你用上了，怎麼脈象還是這麼弱？」懂，我懂，意思也就是：「愛莫能助，你可以不用來了。」

另一個中醫兩眼直勾勾地逼視我：「你要不要換更好的現煎中藥，但費用比較高一點。」懂，我懂，意思是一直給他用健保，飽不了他的私囊。

有個無牌但江湖上傳說非常厲害的針灸大師每次都把我痛罵一頓：「跟你說不要吃雞肉，你還吃？兩隻腳的動物都被打了一堆抗生素！你不聽話就沒救！」

「跟你說不要吃海鮮，你還吃？在水裡的動物都太冷！你不聽話就沒救！」

「跟你說不要吃水果，太涼、太甜，你還給我吃？你不聽話就沒救！」

「那香蕉呢？」我傻傻地追問。

「就跟你說水果都不准碰，你還敢問香蕉？唉，我最討厭你們這種知識分子的病人，都不聽話，都沒救，我很想把你 ending 掉！」

結果，是我先 ending 了這個無牌名師，因為，我很可能還沒看好病，就先餓死了。

不肯放慢腳步，身體會忘記怎麼煞車

終於，我不得不走進身心精神科了，因為所有找不到病因的，醫生都會歸到一個很難解釋的玄奇因素：「自律神經失調。」

我這才知道，自律神經有「交感神經」和「副交感神經」。我因長期處在緊繃的戰鬥模式，負責踩油門的「交感神經」因而過度興奮，最終停不下來；而負責踩煞車的「副交感神經」已經習慣性失能，無法發揮平衡的功能。

自律神經掌控全身許多臟器的運作，重度自律神經失調的我，像是線路錯亂，不斷亂傳錯誤訊息給各個臟器，導致全身不對勁，卻始終找不出病灶。

醫生說，「更年期」是自律神經變得遲鈍的階段，此時期，交感神經、副交感神經難以切換自如，正是自律神經失調的好發期。

也就是說，以前的我，天天踩著油門，捨不得煞車，結果，如今的我不踩油門，它照樣自衝，而長久不使用煞車，它就生鏽失靈，最後當然自爆。這種突變，很容易發生在更年期。

案情真的如此單純嗎？好吧，這一大段逛醫院之旅實在太慘烈痛苦、工程實在浩大，我甘願就此定調。

多麼痛的領悟，健康，才是我的全部。

愛拚就會贏？不！愛拚，真的不會贏。

感謝病老前的防空演習

某天，我在等待看中醫時，和一位約莫六、七十歲的婦人聊起天，兩人互相取暖，叫苦連天。她一聽我才五十幾，便鐵口直斷說：「唉呀，你這些毛病就是更年期啦！更年期有不舒服，我覺得很好欸，這樣，你才會知道健康很重要，就會開始好好保養。不像我，更年期還壯得像頭牛，每天從早做到晚，看看我現在一身病，脊椎受傷、髖骨痛、膝蓋差，連走路都難，就是因為更年期了還不知道要保養身體。」

啊，原本怨天尤人的我，此刻，誠心誠意謝天又謝地，原本怪罪臭皮囊毀了輝煌人生的我，由衷感恩它快狠準的霹靂警報，否則，在毀掉事業之前，可能先毀了性命。臭皮囊啊臭皮囊，默默承受我大半輩子的折磨，卻還是慈悲地給我補救的機會。

回想起來，這幾年身體一直找機會點化我，只是我憨慢駑鈍，收不到它用心良苦的訊號。比如，前幾年，我因為常常莫名其妙流鼻血卻置之不理，最後才檢查出鼻腔深處長了鼻腔血管瘤，連續兩年動手術；某個半夜，因老媽半夜住進加護病房我徹夜未眠，才回到家就被自己紅色的尿液驚嚇，原來憋尿憋到尿道感染；還有一次拔牙後，牙齦始料未及的大腫痛，快速發炎，一直腫脹到下巴脖子，痛到太陽穴腦門，連牙醫都嚇壞了。

那幾年，我只知道鼻痛醫鼻、牙痛醫牙，只要病症一解除，我又開始猛力戰鬥，並且誤把自己當成少年郎般湖吃海喝，繼續殘忍掏空式生活。其實身體早已處在長期發炎的狀態，免疫功能江河日下，新陳代謝也怠速，我卻毫無留意。

我謝謝我的臭皮囊始終不離不棄，下了「最善意的重手」，給我逼真的病老前防空演習，終把我點醒：人生，是福也是禍，是禍也是福。

長達三年多的人生黑暗期，我領悟到人生最幸福，只有簡單四件事，就是：吃得下、睡得著、拉得了、笑得出來。

真的很簡單嗎？我邊跳舞邊想，一點也不簡單。跳舞簡單多了！

本文摘自天下文化出版的《五十歲後我出去一下》

作者：彭菊仙

廣受父母喜愛與信任的親子作家，文風多樣，描繪親子生活時而細膩溫暖，時而幽默風趣，文章常見於網路，著有多本暢銷親子教養書：《家有青少年之爸媽的33個修練》、《家有青少年之父母生存手冊》（以上為天下文化出版）、《誰說分數不重要？》、《管教的勇氣》（以上為時報出版）等。

近來隨著孩子陸續成年，書寫主題從親子教養轉向熟齡生活。曾在陪伴三個男孩度過風暴青春期時，同時和自己難纏的更年期交戰，更罹患重度自律神經失調，才幡然覺悟愛別人愛得太用力，卻忘了愛自己；前半生過得太認真，方知放空耍廢、不勉強自己，才能在熟齡路上穩健暢行。

當一家子從「男生宿舍」演化至「男人宿舍」時，她所感受到的三倍空巢衝擊力，讓她意識到熟齡父母必須在精神上、生活上及經濟上提前練習獨立，且隨著少子化、高齡化、數位化、AI化，新時代熟齡父母的人生後半獨立之路，風貌多變且更加精采，故曾決定休筆的彭菊仙，決定從自己的「獨立宣言」再出發，繼續陪伴眾多已培養出革命情感的熟齡爸媽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