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SJ專訪台積電創辦人張忠謀 談中年創業造就全球最重要企業

比爾．蓋茲19歲創業，賈伯斯是21歲，貝佐斯和黃仁勳則在30歲，他們打造全球目前最有價值的四大科技公司。但當前可謂最可貴的公司，卻是張忠謀在55歲才創立的。

華爾街日報專欄作家柯恩（Ben Cohen）指出，從人來沒有人能在這樣的中壯年，創建像台積電（2330）這等市值的公司。柯恩說，張忠謀在中年再造自己的職涯，然後顛覆了半導體業。

中年不危機 反而再登事業巔峰

他並未因為年齡而限制了自己的職涯發展，反而正是年齡創就他一番成就。事實證明，創業家之中，中年人比年輕人更為普遍，也更有成效。柯恩認為，張忠謀是中年創業家更能展現這種驚人長才的最典型例子。

張忠謀接受柯恩視訊專訪時，談到他在美國工作30年後搬到台灣，帶著一股執著：「我想建立一家強大的半導體公司。」

他建立的公司和當年的半導體公司完全不同。台積電本身並不設計也不銷售晶片，這在台積電出現之前，根本是天方夜譚。當年，半導體業者都自己生產自己設計的晶片。張忠謀對於建立一家強大半導體公司的激進想法是：專門製造客戶設計的晶片，而不設計或銷售自己的晶片，不和客戶競爭。如此一來，晶片公司就不必費心經營自己的晶圓廠。

這個晶圓代工背後的創新商業模式，接著徹底翻轉了整個半導體業，也讓台積電成為全球經濟不可或缺的一環。柯恩形容，台積電是美國人最依賴卻所知最有限的公司，張忠謀也並非家喻戶曉的名字，但他卻在這70年塑造了晶片業，且至今仍然扮演重要角色。《晶片戰爭》作者米勒（Chris Miller）便說：「沒有什麼人比他更有影響力。」

工作vs.生活

柯恩問起張忠謀中年創業的心路歷程，可給他人什麼教訓，為什麼嘗試新事務永遠不嫌遲。柯恩想知道，在他大可停止工作時，為什麼決定創辦一家新公司。唯獨具備他這種經驗與專業的人士，才可能執行他給台積電擘劃的計畫。

張忠謀說：「我不可能早一點辦到。我不認為有任何人可以早一點辦到。因為我是第一人。」

他還說：「他們說生活與工作要平衡。我像他們這種歲數時，我甚至不曉得有那個名詞。工作與生活平衡。我像他們那種歲數時，如果沒有工作，就沒有生活。」

張忠謀1983年辭去德儀（TI）主管職，幾乎立刻就獲聘為通用儀器（General Instument）總裁兼營運長。他馬上就明白自己鑄下大錯，「完全不適合」，一年後他也離職。

快滿54歲的他對下一步怎麼做毫無頭緒。他自知想要再就業，也有創投業者找上門來，若不是台灣方面的召喚，他也許就接受了。但他還可以等候更好的機會。

張忠謀表示，假如財務不安穩，他不會冒險遷往台灣。他說自己從不追求巨大的財富，「只是追求財務安全」。就1980年代中期的企業主管而言，財務安全相當於年薪20萬美元，「當然，是指稅後所得」。

與命運來場約會

三年後，李國鼎再次找上他時，張忠謀的情況已改變。他行使數百萬美元的股票選擇權，並且買了免稅市政債，支付的利息，以他的生活水準來說，足以給他財務安全感。一旦達成那個目標，他準備追逐另一個目標。

他形容，遷居台灣有如他「與命運約會」，但真相是，與台積電有關的一切都不是命中注定的。

張忠謀說：「無從確定台灣會不會給我機會打造一家偉大的半導體公司，但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對我而言那是唯一的可能性。那正是我轉赴台灣的原因。」

他大部分的職涯在德州度過，在台灣待了15年以後，原以為會在美國退休。那幾乎是40年前的事了。

張忠謀在決定離鄉背井搬到另一塊大陸生活時，已有30年的業界經驗。他幾乎比地球上的任何人都還要了解半導體，也肯定比台灣的任何人都懂。他才剛開始到工研院上班，李國鼎就把他叫到辦公室，給了他第二份工作。

張忠謀說：「他認為我應該在台灣開一家半導體公司，所以我就創立了台積電。」

當他坐下來思考台積電應該採取何種商業模式時，他首先做的是認清有哪些事情做不到。

張忠謀說：「我立刻確定，這家公司無法成為我在德儀或通用儀器時想要打造的那種偉大公司。」

德儀掌管晶片製造的每個環節，但張忠謀在德儀做的工作，沒辦法照搬來台灣。他唯一能在他的新家創立一家偉大公司的方式，就是成立一家全新型態的公司，並採取能夠善用台灣的優勢、減輕許多弱點的商業模式。

張忠謀認為，台灣恰恰有一項在晶片供應鏈上的優勢。他當時工作的工研院先前已進行了十年的半導體實驗。當張忠謀研究工研院這十年來的數據時，他對台灣的成果，每片晶圓上乘載的工作晶片百分比，感到十分驚喜。他說，當時台灣的這個數值幾乎是美國的兩倍。

張忠謀知道，他的公司在設計、銷售或行銷晶片方面，沒有能和矽谷競爭的資源。但他相信，這家後來成為台積電的公司有一項可能的競爭優勢：製造晶片，以及還是一樣，製造晶片。

真男人就當如此

張忠謀在通用儀器服務的那一年裡，半導體創業家坎貝爾（Gordon Campbell）曾來拜訪他，當時張忠謀的心中就已種下了想發展純晶片代工的種子。坎貝爾非常了解建造和經營晶圓廠的痛苦和效率低落。他認為新創公司最好只設計晶片，並外包製造。對他這一行的一些人來說，這是難以想像的。業界有句名言說，「真男人就是要擁有晶圓廠」，但這個男人認為，未來是屬於無晶圓廠的。

張忠謀說：「台積是『商業模式』的創新。我認為，年紀較長者或許比年輕人更適合此種創新」。打造台積的點子，也是他漫長的職涯造就出的個人哲學所致。他認為「要當客戶的夥伴」，這個1987年的創社原則，時至今日仍是業務的基石。台積指出，讓客戶能夠取得成功。一直是該公司的成功關鍵。

如今台積的上百名客戶包括蘋果和輝達（Nvidia）等，蘋果和輝達也是少數市值超過台積的業者。台積替蘋果的iPhone、iPad、Mac電腦生產的晶片，占台積淨營收比重的四分之一。輝達常被稱為是晶片製造商，其實有點奇怪，因為輝達不製造晶片，台積才是。

各界對晶片如飢似渴，將台積身價推至歷來僅見的水位。過去五年來，該公司市值幾乎成長三倍，張忠謀持有的約0.5%台積股權，現在價值約達35億美元。

他說：「我回台灣當然不是為了錢。實際上，我在這家自己創立的公司，持股極少。然而，我變富裕是因少量持股，乘以大的數字，就會變成財富。」

老兵不會死

他表示，1985年回台時，他覺得成功的頂峰，是建造出偉大的公司。稍差一點的成功是至少能做自己喜歡、想做的事。他說自己碰巧達成了心中的成功巔峰。

被問到打造出非同凡響的公司後，現在如何思考「成功」。張忠謀說，自己已經功成身退，並引述麥克阿瑟將軍1951年國會告別演說的名言：「老兵不死，只是凋零」。他說：「我是老兵，我不會死，但會逐漸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