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俄人避戰峇里 中央社採訪側記

（中央社記者李宗憲峇里島30日專電）抵達峇里島後，映入眼簾的幾乎是西方遊客，這座熱帶島嶼終於揮別疫情，再次充滿活力。島上的酒吧、咖啡廳和餐廳座無虛席，陽光、沙灘和椰子樹展現出度假勝地的愜意風情。

到達峇里島時，我的通訊軟體跳出通知，顯示峇里島上烏克蘭社群的德米特羅（Dmytro）提供烏克蘭人的聚會資訊，並同意我到場採訪。這也將我拉回現實，此行採訪任務是要關注因俄烏戰爭而遠離家鄉來到峇里島的俄烏公民。

採訪前，我發現要找到能以英文溝通且願意面對鏡頭受訪的俄羅斯人極為困難，前後至少聯繫超過10人都遭婉拒，最後只有在戰爭前就移居峇里島的俄羅斯人佐瑞列夫（Alexander Zorilov）同意受訪，卻因不符合採訪主題而又請他協助引薦其他人。

不過，新聞工作很多時候得靠運氣，雖然已經確定了有俄國的受訪者，我仍到有「俄國村」之稱的帕克園區（Parq）碰碰運氣，希望採訪住在裡面的俄羅斯人。

或許是華人臉孔顯得突兀，帕克園區餐廳的客人大多表情嚴肅，臉上像是寫有「請勿靠近」，感覺很難親近。所幸，有一名育有3子的俄羅斯父親願意匿名受訪。

其他國家的媒體也遇到類似情況，據他們透露，在峇里島要找到俄羅斯人採訪真的很困難。佐瑞列夫解釋，俄羅斯人的民族特性較為封閉，情感較為保留，就連他自己和島上的其他俄羅斯人都很難太親近，因為「很多人會害怕，不願分享，人與人間會保持距離」。

這樣的不信任感，讓我聯想到中國社會的舉報制度，導致人與人之間失去信任。對執政當局而言，多少能提防人民自我團結意識，某方面也強化威權政府的統治。

我猜測，俄羅斯政府或許也採取同樣做法，在我採訪移居峇里島的俄羅斯人的過程，明顯感受到他們的害怕。特別是持反戰立場，或反對政府的俄羅斯人，明確跟我說，他們擔心「回國後可能遭政府報復」。

俄羅斯人彼此不信任，也使得他們在峇里島無法組織成強大的社群，就連住在「俄國村」的俄羅斯人與家鄉的鄰居也少有緊密連結。

與俄羅斯人不同，在峇里島的烏克蘭社群，帶給我截然不同的感受。採訪他們聚會的這一天，一到現場就能感受輕鬆氣氛，烏克蘭人極為友善，特別是聽到我來自台灣，似乎增添一股親切感，突然有不少人要求受訪。

移居峇里島的烏克蘭人對台熟悉，也知國際媒體常拿烏克蘭與台灣類比。他們也對台海情勢感到憂心，在聚會時會討論中國與台灣議題，不時能聽到「台灣」2字。

今年5月從基輔搬至峇里島的漢娜（Hanna）說：「戰爭非常可怕，那是很糟的情況。我希望台灣人永遠不會知道戰爭是什麼感受。」

漢娜描述，烏克蘭現在每天都有人因戰爭死亡，已經成爲新的常態，「但這一點都不正常」。

她說，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前，大家都以為戰爭很遙遠不會發生，每個人都有對未來的規劃，一切美好且充滿希望，「但戰爭爆發了，證明它真的會發生，因此我們必須做好準備」。

漢娜想對台灣人說：「請為戰爭做好準備」。

她更明確建議台灣人，必須隨時準備充足的現金、藥品及護照等重要文件，「戰爭剛爆發的前幾天，大家都會去超市和藥局買各種藥，很快就會被搶購一空」。

漢娜還提到美國，她說，美國在這場戰事中給予烏克蘭很多幫助，她希望台海若真的開戰，美國也會出手幫助台灣。

身為峇里島烏克蘭社群主要領導人物的德米特羅常代表烏克蘭社群接受媒體採訪，但這是他第一次被問及有關台灣的議題。他知道台灣與中國的關係，也呼籲台灣人要做好準備，千萬別覺得戰爭不會發生。

他說：「不要覺得不可能（戰爭），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我從新聞報導看到以前住過的城市被摧毀，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

德米特羅強調，每個國家和每位公民，都應該有自主決定權，不需要聽別人的，無論現在或未來，都應該為任何可能做好準備。

剛把母親從烏克蘭接到峇里島生活的瑪卡妮特（Oleksandra Makharynets）對台海議題不清楚，她只希望台灣人「永遠不用體會戰爭為何，因為那真的非常可怕」。

作為俄烏戰事中被視為侵略者的俄羅斯人，佐瑞列夫認為，所有戰爭都有政治考量，但最終受苦的都是平民。

他說：「俄烏戰爭爆發後，發現政治力量比宗教、信仰和普世價值都還要強大，很多看似愚笨的事情發生，都是出自政治考量。兩方都製造出敵人，而有敵人就會有衝突，但我不知道為何要戰。」

關於俄烏戰事，他不理解為何俄羅斯執意要攻打烏克蘭，若是為了領土，俄羅斯地廣人稀，根本不需要再有更多土地，因此「一切都是政治考量」。

雖然不是政治專家，但佐瑞列夫緊盯台海情勢，他說：「我相信中國人是有智慧解決問題，從歷史看來，中國不會想要有衝突，它若只是要（台灣的）土地，應會找到更好的方法，因中國政體不會改變，有的是時間。」

他希望台灣與中國在事情沒有更惡化前，能找到解決方法。但他也坦承，作為一般老百姓，也不知道能做些什麼。佐瑞列夫的這席話，某種程度也反映小百姓在地緣政治衝突下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無奈。

今年25歲的羅曼（Rameo）是我在民宿巧遇的俄羅斯3D藝術家，他對台海議題不熟悉，但反對任何戰爭。他說：「我沒有在台灣與中國住過，也不懂台海議題，我只希望不要開戰。」

另一名俄羅斯人娜斯佳（Nastya）對台海情勢則簡潔有力地說出2個字：「別戰！」簡單卻強烈，至於是對哪個國家喊話，在場的俄羅斯人和我都沒有說出口，但心中卻有相同的答案。

這群俄烏公民對中央社記者侃侃而談，他們都厭惡戰爭。俄烏戰事迫使他們離開家鄉，千里迢迢到這座熱帶島嶼，展開新的生活，幾乎每個人都表達：「不希望台灣人得經歷他們所遭遇的一切。」字字句句都是給台灣人最真實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