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中專欄／把拉麵吃成一門藝術

提起日本的食物，總會想到哪些東西呢？我想「拉麵」絕對會是其中一個。無論是到日本旅遊或在日本生活，日常飲食中，大概很難完全忽視拉麵的存在。

以住在日本的人來說，我算是比較不常吃拉麵的人。即便如此，在某些時候還是會突然興起想來一碗熱騰騰拉麵的念頭，尤其是飢寒交迫的冬天。當然，在日本各地工作和旅遊，如果踏進了某某拉麵派別的觀光勝地時，比如福島喜多方拉麵、札幌味噌拉麵之類的，我仍不免俗地會去特別品嘗一下。我的美髮師是個剛過三十歲的日本人，出身青森，是一個沒有什麼知名拉麵派系的地方，卻擁有許多愛吃拉麵的縣民。他一整年吃下的拉麵數量，可能是我的百倍以上。絕不誇張。因為他曾經告訴我，他幾乎每天都會吃一碗拉麵。

我不知道有多少日本人跟他一樣那麼愛吃拉麵，但毋需懷疑的是，拉麵早已是日本飲食文化的重要一環。不僅僅是拉麵本身，就連製作拉麵、拉麵職人的故事、拉麵店的歷史、店舖設計乃至於承裝拉麵的器皿，都衍生出一門獨特的拉麵文化。

這陣子，去看了在六本木Tokyo Midtown「21_21 DESIGN SIGHT」美術館舉辦的一項關於拉麵的展覽，名為「拉麵碗展」（ラーメンどんぶり展），相當有趣且饒富深意。我覺得凡是喜歡吃拉麵的人，都不該錯過。一邊看展，一邊深深佩服透過藝術家和設計師的眼光，把日常生活中看似普通平凡的拉麵，以不同的角度抽絲剝繭，吃成了一門藝術。

這項「拉麵碗展」是由知名平面設計師佐藤卓與作家橋本麻里共同擔任策展人，希望藉由拉麵和拉麵碗，探索器皿與設計的關係，發現日常中的美學。展覽的亮點可簡單歸納成四大主軸：

一，藝術家拉麵碗系列：邀請約四十位來自各領域的設計師與藝術家，發揮他們的想像力，展出他們設計出來的原創拉麵碗與湯匙，展現拉麵碗的多元設計可能性。

二，首度公開設計與建築師打造的拉麵屋台：邀請三組建築師與設計師團隊，構思與打造專屬於拉麵的「屋台」（流動攤位），讓觀者從空間設計的角度，重新理解拉麵文化。

三，「設計解剖」深入解析拉麵與碗的親密關係：這部分很科學，是以「設計解剖」的研究手法，分析拉麵與拉麵碗的結構與設計邏輯，探討器皿與食物之間的互動關係。

四，拉麵的文化與歷史探索：展覽雖然是以拉麵碗為主題，但拉麵碗沒有了拉麵，就像蓮蓬頭失去了水一樣，毫無意義。因此這部分介紹了拉麵的發展軌跡，從日本的日常美食，到旅途中必吃的地方特色料理，甚至是應急食品與太空食物，從文化與歷史角度爬梳拉麵的脈絡。

雖然拉麵現今被視為是日本的食物，但其實嚴格來說，拉麵根源可追溯至中國。拉麵最早是在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隨著中國移民傳入日本，不過當時的「拉麵」還不叫「拉麵」，且吃起來也並非現在的口感。據說當時的中國料理店提供一種叫做「南京麵」（南京そば）或「支那麵」（支那そば）的湯麵，麵條軟，湯底為清湯，被認為是拉麵的前身。至於公認的日本第一家拉麵店，則是1910年在東京淺草開業的「來來軒」。來來軒使用雞湯或豚骨湯底，搭配醬油調味，並加入叉燒、蔥花、筍乾等配料，奠定了拉麵所需食材的原型。來來軒的成功，讓這種麵成為當時流行的國民美食。

不過有趣的是，「拉麵」這個稱呼真正廣泛使用，其實是到1960年代以後的事了。由於「日清」推出了「小雞拉麵」這款速食麵，商品熱銷，故推波助瀾讓「拉麵」（ラーメン）這詞彙成為主流。隨著時間推移，日本各地開始發展出不同特色的拉麵口味，逐漸打造出拉麵是日本飲食文化的地位。

「拉麵碗展」的最後一個展區，聚焦在「美濃燒」。美濃燒指的是岐阜縣東濃地方（多治見市、土岐市、瑞浪市）所生產的陶瓷器統稱。看了這次展覽才知道，日本市場上約90%的拉麵碗都來自於美濃燒。因此「拉麵碗展」亦可說是「美濃拉麵碗展」。美濃燒是擁有1300年歷史的陶藝文化，職人精神打造飲食器皿，讓每一碗拉麵都有了更多的故事。

日常生活中有許多我們習以為常的事物，我們之所以不會刻意去思考它們，或許是因為這些事物被設計得很貼心，貼心到我們認為是理所當然的形式和存在。在「拉麵碗展」裡，透過「器皿」這個視角，策展人引導觀者思考習以為常的世界是如何構成的，以及其中設計與人們的關聯，讓我們在日常中去發掘更多隱藏的設計，豐富生活的樂趣。

張維中

居日作家，2008年起以東京為生活據點，書寫一系列的跨城市文化觀察，出版類型除旅遊以外，橫跨小說、童書與繪本，曾獲金鼎獎。代表作散文《東京模樣》、遊記《東京半日慢行》，最新作品為小說《划船去摘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