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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core」或拉丁文的「Bis」,原意是「再來一次」,現在被用為「再奏一曲」之意。要求加演或再奏,其實是非常自然的心理反應:音樂是時間的藝術,若不能留下美好片刻,那就再來一次吧!在沒有錄音的時代,哪些樂段被要求重演,其實是判斷聽眾喜好程度的重要依據。
如果我們考量作品中的反覆記號,也可發現有時作曲家就是希望某樂段能多演一遍,讓聽眾獲得深刻印象。然而現在音樂會的安可,其實多數不是再演奏一次音樂會裡的曲目,而是演奏正場節目之外的作品,這就相當有趣了。
許多聽眾熱愛安可,覺得安可愈多愈好。紀新(Evgeny Kissin)的2007年美國巡演,在芝加哥演奏10首安可,到紐約甚至彈了12首,大概會令此等聽眾瘋狂。事實上如果我們看以前的音樂會,許多名家大師,包括傅聰,都曾有過彈出長達一小時以上的安可曲紀錄。這或許是時代風尚使然。
匈牙利鋼琴大師席夫(András Schiff)至今仍保有這樣的熱情。他的音樂會曲目已經很長了,還可以給長達45分鐘以上的安可曲,包括整首貝多芬奏鳴曲:他首次訪台音樂會安可之一就是《月光》奏鳴曲,二次訪台則是第30號鋼琴奏鳴曲。有次他在維也納演出貝多芬最後三首鋼琴奏鳴曲,居然以整部《迪亞貝里主題變奏曲》當安可。「聽眾覺得如何?應該都瘋了吧!」「我覺得不盡然」,席夫說,「我想他們可能感覺很困惑,哈哈哈。」
席夫和紀新都是技巧超群的大師,安可曲無論給多少,演出都維持高度專注,令人嘆為觀止。也有很多演出者的安可曲,表現比正場音樂會出色甚多。特里福諾夫(Daniil Trifonov)在2011年得到柴科夫斯基大賽冠軍後不久,到倫敦演奏柴科夫斯基第一號鋼琴協奏曲──唉,我一點都不喜歡那次的演奏。他的音樂和音色都僵硬死板,完全沒有我在2010年蕭邦大賽時聽到他的光采。可是到了安可曲李斯特的《鐘》,他的演奏竟又完全活了過來,和音樂會曲目判若兩人。
但這其實可想而知,當音樂會「責任」盡了,身心都放鬆許多,安可曲就可好好表現。另外,既然是加演,演奏者也可「放肆」一下,彈出不會放在正場節目中的詮釋。張昊辰第二次來台獨奏會,安可曲就包括普羅高菲夫第7號鋼琴奏鳴曲的第三樂章。他的演奏快到不可思議,完全為了快意炫技而快意炫技,但那樣的安可曲,確實別有風味。也有演奏家,安可曲幾乎都遠比音樂會精彩,比方說佛洛鐸斯(Arcadi Volodos)。我聽了他三場獨奏會,正場節目都讓我失望,感嘆其技術成就與音樂表現之間的巨大落差,但安可曲都讓我聽得很開心──或許,唯有在輕鬆展現演奏技法的時候,才能見到最迷人的佛洛鐸斯。
有時,安可曲是正場音樂會的補充、延伸、對照、甚至「評論」。為何席夫會演奏貝多芬第三十號鋼琴奏鳴曲當安可?因為正場節目有巴赫《郭德堡變奏曲》,而貝多芬該首奏鳴曲的終樂章,顯然是向這部名作致敬。
我印象最深的安可曲之一,是馬舒(Kurt Masur)指揮紐約愛樂演奏馬勒第九號交響曲之後,竟然再演了巴赫的《G弦之歌》。馬勒第九本來該是作曲家的生死天問,終樂章就該靜靜結束,最好全場都沒有掌聲,更不該有安可曲。
但馬舒這樣做,卻讓音樂有了新的意義:馬勒第九特別之處,在於開始於D大調,終樂章卻變成降D大調,低了半音宛如走入死蔭幽谷。可是《G弦之歌》不但樂念溫煦馨暖,更寫在D大調上,升回半音等於把聽眾又帶回生天。這是指揮家獨到的詮釋創意,也是只有在現場欣賞才具意義的設計。像是電影正片放完之後,突然在字幕結尾又給了新東西。這不改變正片的意義,卻添了意想不到的新面向。
此外,以我在2012年策畫的「Debussy Touch」鋼琴音樂節為例,由於旨在呈現德布西已知的所有鋼琴獨奏作品,勢必有些小曲,實在難以放入正場音樂會規劃,只能安排在安可曲時間演奏。因此我們在節目單上就把安可曲列出來,還寫了曲解,安可曲也就成為音樂會不可或缺的一環。
以上所說,都是傑出的安可曲。有沒有演出還不錯,卻在安可曲搞砸的例子呢?嗯,舞台上什麼都有可能,如此慘事我也目睹過幾回。
有鋼琴家彈安可曲,不知是記憶失誤還是手指卡住,總之彈斷了(唉!)。也有人雖然沒彈斷,不知為何,偏偏要選自己沒彈過的新曲,結果演奏跌跌撞撞,完全破壞正場曲目的好印象(唉唉!)。有的安可曲雖然不差,卻不能為演出增添優點,比方說歌劇──以往歌劇演出中,聲樂家唱完著名詠嘆調後往往安可聲不斷,聽眾就是希望能「再聽一次」著名唱段。後來在托斯卡尼尼等人的努力下,為尊重作品完整性與戲劇發展,聲樂家鮮少真的重唱。
但如此原則這幾年來又逐漸被打破。我在義大利看歌劇的經驗裡,就遇過聲樂家再唱一次《為了藝術為了愛》和《公主徹夜未眠》。唱得不差,但讓人出戲,也沒有比第一次更好。如此安可,除了滿足貪心觀眾,對演出本身有何意義?
演奏家選擇安可曲,是學問,是藝術,甚至是挑戰。許多音樂家不奏安可曲。畢竟,如果想說的話都在節目裡說完了,音樂會也該就此結束。如果安可與音樂會曲目無法搭配,反而畫蛇添足。
此外,能否加演,演奏者角色與演出曲目往往是關鍵。以協奏曲為例,前一分鐘還是全員合作,安可曲卻變成個人獨秀。為尊重樂團,許多演奏家不會在協奏曲後加演。如果要演,賀夫(Stephen Hough)都選擇很安靜的作品。畢竟,「你真的不可能比樂團更大聲,不要到最後落得反高潮,那就尷尬了。」
我聽過他在演奏柴科夫斯基鋼琴協奏曲之後,獻上極靜的蒙波,確實餘韻深長。但離譜例子也是有的:五嶋龍首次來台,演奏長約40分鐘的帕格尼尼第一號小提琴協奏曲。怎知他安可四首,雖是極為炫目的帕格尼尼與恩斯特等超技作品,但聽起來和協奏曲大同小異,更誇張的是加上進出場,安可時段竟也長達四十分鐘,讓樂團在台上乾等,這就實在有失禮貌了。
同樣有失禮貌的,則是某些聽眾的表現。安可曲並非演出者的責任或義務,演奏與否,完全看其心情體力時間等等因素決定。僅以安可曲數量來衡量演出好壞甚至演出者誠意,不只無禮而且愚蠢──這也是另一種印象深刻,雖然和安可曲本身無關了。
本文節錄自《MUZIK古典樂刊》No.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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