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對蹠的多重人生 福爾摩沙愛樂十週年「百年凌跨，寄語荏苒」

「從小就覺得，活在這世上，飄渺無助，幾無兩腳落地、『腳踏實地』的時候。緣於這樣的感受，這次終於安排了我很熟悉、卻一直沒有指揮演出過的莫札特第四十號及柴科夫斯基第五號交響曲，這兩首作曲家凝視自己人生的作品，希望可以讓或許已經遇上它們不知幾次的大家，都有首聞初見的新鮮、就像第一次聽到一樣。」

——福爾摩沙愛樂管絃樂團音樂總監、指揮鍾安妮

走過COVID-19疫情高峰，曾經數次暫停原訂活動與節目的福爾摩沙愛樂管絃樂團，今年打破往例，將第五屆指揮營從以往炙熱的暑期，移到還寒的二月，並在相應的時間，於臺北（2/21）、高雄（2/25）帶來久違的現場演出「百年凌跨，寄語荏苒」。藉成曲時間恰好相距百年的莫札特四十與柴五，兩成對蹠，看流轉生命、聞多重人生，可言與非言，皆付其間。

拿出做滿筆記的厚實總譜，鍾安妮開宗明義的一句：「莫札特的小調，是他最真實的聲音。」不只一語道破筆者莫札特只聽安魂曲等少數作品的心聲，更點出這次選擇G小調第四十號交響曲的本心。

那麼，第四十號的「心裡話」從何講起呢？

相較於膾炙人口、兩部小提琴呈現的第一主題，鍾安妮指出，中提琴外型看似伴奏「橫亙在低音簡潔四分音符組成的線條上、毫無一刻喘息」的開頭，才是此曲的第一道難關，也是走入作曲家這段「自我生命故事」的門道所在。

「然而，這個開頭我很少聽到好的版本——很多人真的不知道怎麼樣開始這首交響曲——我自己個人認為，這個開頭之所以聽起來不知從何而來、從何開始的古怪，就是因為它壓根兒不是一個開頭，而是一個轉折、一個突然的變化。如果我們把莫札特1788年完成的第三十九、四十、四十一號，這三首交響曲放在一塊兒看，第三十九號交響曲的終樂章，老實講，好像有一點沒結尾的感覺，這或許可以啟發我們如何處理第四十號的開頭。」

相近的類伴奏手法，也出現在第二樂章，中提琴同樣以重覆音進行一種像是織度素材的想法，來打造結構。而這個樂章中，18世紀 「嘆息」（seufzer)的作曲技法，非常明顯、搶眼，「雖然這兩個下行音被莫札特用得如此之廣，甚或在發展部用得如此嚴肅，但都從未讓人覺得無聊。」

另外一個最難處理的地方，則是第四樂章發展部的開頭。八個小節勢如宣敘調、幾近義無反顧的齊奏，像是燃燒的火焰中又鑲嵌倏忽的急凍：「如果放寬視野，把第三十九、四十、四十一號交響曲視為一個整體，這八個小節其實是中心裡的中心。」在鍾安妮看來，這是莫札特處理整首交響曲最具魄力的地方，淬煉而出的「莊嚴定見」，儼然成為他欣賞全曲的至愛之處。

「當然這都是我的淺見，答案誰都不知道，呵呵呵！其他未盡之言，就請大家進音樂廳欣賞吧！」鍾安妮不改俏皮地，轉而將目光投向了百年軸線的另外一端——與莫札特第四十號交響曲互成對蹠、同樣落在作曲者生命轉折處的柴科夫斯基第五號交響曲——卻是劈頭便由單簧管吹來一片「（自）疑（之）雲」，同一樂部的兩把單簧管，在中低音絃樂部的襯托之上，將沒有方向、晦暗不明的「命運主題」雙倍加乘，從此貫串全曲、始終不散。

在鍾安妮眼中，筆下向來不少一絲、不多一分的柴科夫斯基，譜面裡頭暗藏不少細微之處——僅以這個展示主題的開頭為例，同樣的樂段，就只有絃樂部標註了「pesante e tenuto sempre」（始終保持沉重），卻沒有給擔負主旋律的單簧管任何指示，給予更多發揮的空間——讓他不禁半開玩笑地說，面對這樣語彙精準，配器經濟卻又能展現無與倫比效果的金牛座，想要唱出他的生命之歌，還真得慎思明辨啊。

鍾安妮坦言，這三年，世道變化之大，以及個人生活起伏之鉅——從單月進出急診室數次、身體因多年催殘完全崩壞，連站立都有困難的狀態；到透過治療師與重訓師耐心合作協助、憑意志力與恆心重建一切，甚而開發知覺及神經系統更深之處的銳境，讓她以全新的視角再看這兩首相距世紀、巧成對蹠的作品，深感已是透過樂團、透過樂聲，將這樣的體悟表達出來的時候。期許這樣一次對視的齊觀，能夠如同福爾摩沙愛樂管絃樂團團長、作曲家陳玫君賦予本次演出的標題「Leveling through Gaze: a Centennial Splendor」，相顧荏苒、互抱凝望。

福爾摩沙愛樂年度音樂會 -《百年凌跨．寄語荏苒》

※本文由《MUZIK閱聽古典樂》授權刊載，未經同意禁止轉載。